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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里的坟,母亲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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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7-15 16:02: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的不敢相信家乡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陈跑(家住陈家村,五十多岁,农民,儿子外出务工,女儿嫁到了外地)是我家的邻居,住在南边,他五十多岁,看上去显老,脸上的皱纹一道道的。母亲过世之后,陈跑一夜白了头发。就在他十分悲痛时,不可思议的事情接连发生。


那年春节刚过,陈跑会在夜里看到黑影闪过,看不到具体的形象,只有一道黑影。到了后来,每当晚上入睡之时,陈跑总觉得母亲在旁边跟自己说话,呜呜咽咽的仿佛是在哭泣。


按照老人家的说法,肯定是死者在那边过得不如意,或者有什么放不下的,因此回到人间。陈跑自然是很想念母亲,可当母亲一次次回来找自己,自己又感到很害怕。毕竟人鬼殊途,那已经不是活生生的母亲了。


到了清明,陈跑拿着一沓黄纸,拎着一盘鞭炮,来到了母亲的坟前。鞭炮噼里啪啦地响着,炮皮被炸得纷飞,坟前的黄纸平静的燃烧着。陈跑双膝跪地,磕着头。


陈跑对着坟说,俺娘,我来给你送钱了,你收好!


陈跑又说,有啥交待的事儿我都知道,你别回家了!


话音刚落,忽地一下,坟前刮起了一阵小旋风,黄纸随风扬起。


我和陈跑的孙子经常一起玩,他跟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很害怕,天天睡觉都是蒙着被子。那时,我不知道老太为什么死去之后还屡次回来,但时至今日转头想想,有件事能解释这一原因,那便是平坟运动。


✤  ✤  ✤


那天是星期天,我没有课,和几个小伙伴在村头玩躲猫猫。正玩着,远方开来了一辆黑色的宣传车,车头上绑了一个大喇叭,喇叭喊道:严厉打击偷埋乱葬违法行为,坚决实施平坟复耕绿色运动!我和小伙伴不懂事,便字正腔圆地跟着大声地读,一边读一边笑。


喇叭声钻进了村民的耳朵里,大家从家里纷纷走了出来。这些人中,就有陈跑。陈跑瞅瞅宣传车,问道,这是干啥的?为啥平坟?


陈跑和大家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这时宣传车的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两个人。他们一高一矮,高的那个穿着皮夹克,踏着一双锃亮的黑皮鞋,名叫安家(安家:张寨村恶霸,三十多岁,本来是泥瓦匠,平坟运动后成了宣传员)。矮的那个长得有些臃肿,名叫为民(为民:张寨村民,四十多岁,表哥是镇里的平坟办主任,平坟运动开始后被任命为平坟办陈家村负责人)。他俩摇摇摆摆地向大家走来。


陈跑有些迷惑与恐惧,再次问道,啥平坟?


安家走到一块高地上,打着手势说,平坟,就是把你们地里的坟头都平了。


话音刚落,下面立马炸开了锅,大家眼中充满着不解,同时掠过一丝恐慌。


你们赶紧去把地里的坟平了,下个月初上面下来检查,逾期不平,一座坟罚款三百元。就算你们不平,我也会带挖土机给你们铲平!


严厉打击偷埋乱葬违法行为,坚决实施平坟复耕绿色运动!喇叭继续咆哮。


✤  ✤  ✤


陈跑的孙子告诉我,老太给他爷爷托梦了,那几天陈跑一直梦见母亲。在梦里面,母亲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哀求道,跑啊,我哪儿也不去,我就想安安生生地躺在咱家的地里。我知道你孝顺,现在就尽尽最后的孝道吧!陈跑每次惊醒都是满头大汗。


原来,陈跑在母亲去世的时候没有按照政策规定火葬,而是请人挖了墓穴,在深更半夜之时将母亲偷埋。为什么这样做,一来是因为先人留有尸体是件好事,所谓头顶高山脚踏河水,后代福泽绵延。二来呢,就是母亲临死之前,曾表达过留个全尸的愿望。三来呢,是他们家没有钱孝敬上面的人,搞不来指标,有钱人家都是交了钱,让火葬场的车拉个空盒子在城里转一圈再拉回来,死人照样放棺材里轰轰烈烈土葬。


我对平坟印象深刻,因为在学校里,老师也会向我们宣传有关事情。老师说革除陋习,节约土地,还说平坟复耕,造福后代。啊呸,宣传完后老师在地上吐了口痰,自言自语,权贵家的坟不是照样不用平,净是坑老百姓。


陈跑每天吃了饭就倚在自家的门框上,抬头看着天空,一看天空就想到小时候的情景。那时候,陈跑喜欢缠着母亲听故事,母亲给他讲了好多故事,有民间传奇故事,也有神话故事。在故事里,人总是甜蜜幸福的,有吃不完用不尽的食物,有遮风挡雨的屋舍,就算是命运不济,也能转祸为福。


陈跑现在知道了,每一个故事,都凝聚了人民心中最深层的渴望。只不过,故事与现实,隔了一层难以推倒的壁垒。在现实中,面对着平坟,大家都慢慢妥协了。看到这些,陈跑掩面叹息,眼睛浑浊。大家难道疯了吗?


平了坟的人,就开始劝那些没有平坟的人,他们说,平吧,早晚都得平,自己平总比人家去糟践好。他们还说,平吧,平坟其实也有好处,人家说的也对,只是咱们没有觉悟。


日子一天天逼近,坟头一座座减少,郁郁葱葱的麦田里千疮百孔。陈跑站在地头,看着消失的坟头,看着母亲的坟,不禁又悲伤起来。事已至此,可他还抱有一丝希望,天天抱着收音机收听广播。他想,广播上说的总比那两个家伙说的管用吧,广播要是说不平坟,他们俩的话算个屁!


陈跑喜欢用收音机了解村子外面的事情,前几日,广播对平坟的事只字未提,但在这天,他终于听到了蛛丝马迹。


平坟复耕运动得到广大农民支持,形势一片大好,预计明年粮食还要增收!


收音机里的那位女人的声音悦耳动听,可陈跑听罢这些,气冲冲地将收音机摔在地上。收音机瞬间成为碎片,声音也戛然而止。看着地上的黑色碎片,回想着那女人的声音,陈跑又朝上面跺了几脚。


✤  ✤  ✤


终于,如火如荼的平坟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告密之风开始盛行,主要是平过坟的人告没有平过坟的人家。要平大家都得平,凭什么俺们家平坟你们家不平坟?老子去上面告你们家去。陈跑娘的坟就成了典型,被抓了。


宣传车再次开进村子。这一次,宣传车的后面还跟着一辆挖土机。宣传车上次就威风凛凛,这次更加嚣张了,指名道姓地喊道:陈跑逾期不平坟,将强制平坟!


没过多久,村子里万人空巷。陈跑在家里做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摆在母亲的遗照前面。桌子上,两只白色的蜡烛冒着小小的火苗,静静地燃着。香炉里插满了香,屋子里到处都是香火的味道。


陈跑端起碗,柔弱不堪地说,娘,你吃点吧,这都是你爱吃的。说完,他走到院子中,从窗棂旁边拿起一把铁锨就往外走去。


毕竟上了年纪,常年在地里风吹日头晒,陈跑趄趄趔趔的姿势有些滑稽,跑到宣传车前,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站在他面前的,还是那两个人,安家和为民。


为民阴笑道,陈跑,人家都平就你不平,想搞特殊吗,今天我就给你平了!


后面的挖土机很有眼色,配合地加大马力,发生嗡嗡嗡的响声,给为民的话语增添了几分震慑力。


奶奶的,我看谁敢动!


陈跑双手紧握铁锨,悬在半空,不停地发抖。他红着眼眶扫视着大家,泪水涌了出来,只是没有哭声。


安家站在一旁,正拿手机打着电话,又有一辆车开了过来。从车上下来四个人,四个人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其中一个还留着络腮胡子(络腮胡:李小庄恶霸,种地的农民,平时跟着为民做事),看上去非常健康。


他们走到陈跑面前,一声不吭地揪住陈跑的衣服。见到此状,陈跑立马扬起手中的铁锨,可年老体衰的他终究不敌眼前的壮汉。络腮胡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他手中的铁锨,然后扔到一边。


陈跑拼命地挣扎着,可在他们粗壮的胳膊下显得如此单薄。只一根烟的功夫,陈跑便被他们拖到了砖堆旁边。


这时,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小雨,为民仰头看看,坚定地下着命令:走!


轰轰隆隆,两辆车和挖土机又开始前进了。


陈跑虚弱地摆着手,说道,给我停下,我自己平!


听到这句话,为民一扬手,示意前面的人停下。


✤  ✤  ✤


陈跑被人推搡着,低着头往前走去,村民紧跟其后。从这里到南地,大约要走五分钟,可陈跑却丝毫不愿意走,仿佛每一步的距离就是一把锋利的宝剑,只要迈出步子,宝剑便向自己的心刺来。


到了坟前,陈跑缓慢地抬起一直低着的头,当看到母亲的坟时,他扔掉手中的铁锨,顿时像个孩子一样哭着扑了上去。地面已经湿透了,他双腿粘满了湿泥。


陈跑双手拍着地面,哭着说,娘,儿对不起你!


为民冷冷地说,动手吧。


说到这儿,大家纷纷退到一边,只留陈跑一个人在坟前。陈艰难地从地面爬了起来,他扬起铁锨,停顿在头顶,始终下不去手。转头看去,挖土机虎视眈眈,他闭上眼睛,一咬牙双手就落了下去。铁锨紧紧地插进坟里,上面的土微微地往四周挤着。


陈跑感觉铁锨震荡,双手有种痛感,他知道这是母亲给他的惩罚。可是没有办法,自己不动手,别人也会动手的。每从坟上铲下一堆土,陈跑的心都如刀割一般疼。他仿佛看到了母亲的魂灵已经走出了坟茔,正伸着手指,在他灵魂的最深处指责着他。


铲下来的土在一旁堆着,形成一个小土堆。一座坟,陈跑铲了一个多小时,村民们看他平了坟,脸上的喜悦难以言表,仿佛得到了公平一般。


安家走到挖土机旁,跟司机说了一句话。接着,挖土机便启动了起来,准备把这些土清理掉。陈跑退到一旁,看着挖土机前方的挖斗装着坟土,眼睛更加浑浊了。


✤  ✤  ✤


那时正值学生放学,大人看我们来了,便呵斥着让我们回避,可我们天生具有好奇心,并没有回避。我看到陈跑勾着腰,无力地拄着铁锨站在那里,为民正指挥着挖土机。


为民走到陈跑面前,问道,陈跑,这坟得迁到公墓,马上起棺。


陈跑猛然一怔,说道,不了,回头我自己起。


为民皱着眉头说,不了?不会没火葬偷埋了吧?这得罚钱!


四个壮汉走了过来。他对着陈跑微微晃动一下脑袋,四个壮汉准确无误地领会了他的意思,上去就按住了陈跑。


陈跑眼中露出惶恐,问道,你想干啥!


为民命令道,挖土机,把棺材挖出来!


陈跑使出全身的力气往一旁挣着,凄厉地叫道,别!


挖土机听不懂人话,只见挖斗慢慢升高。随着一声巨响,挖斗竖直砸向地面。挖斗一点点地往地下深入。陈跑仰着脖子,看着挖斗将土倒在一边。他已经没有力气哭喊了,只是感到对不起死去的母亲,连母亲最后的要求都没有达到,死后有何颜面去跟母亲团聚!


挖斗不知疲倦地工作,地下冒出一股腐朽的味道,引得大家纷纷扬袖遮鼻,如吃了只苍蝇,眼里呛出了泪水。到这个关头,为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判断是无比正确的,便转身走向车子旁。与安家说了几句话,安家便从里面出来了,手里面还拎着一桶东西。挖土机做完了自己的工作,退到后面。


棺材暴露在空气中,陈跑看到棺材,扑通跪在了地上。为民给四位壮汉分发了口罩,让他们去抬棺。他们面露难色,但是又不敢不从,便拿着绳子跳到了下面。陈跑像一块木头一样呆滞,眼泪和雨水交织在一起,沾湿了胸前的衣服。


陈跑不说话了,呆呆地看着他们把绳子套在棺材上面,然后又把粗粗的木头架在肩膀上。村民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棺材,一句话也不说。棺材落地,陈跑笑了,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一样。这时陈跑的孙子也跑来了,他看到爷爷蹲在那里,急忙上去掺着爷爷。


孙子问,俺爷,你咋了?陈跑用苍老的手抚摸着他的脸,吞吞吐吐含糊不清地挤出几个字:你老太的坟,平了!孙子一听,手舞足蹈地说,平坟好,平坟革除旧习俗,平坟增加粮产量!喔喔,平坟喽!


开棺!


为民一声令下,四个人开始走上前去,他们用力地推着棺材盖。为民过来拍着陈跑孙子的后脑勺,笑着说,小孩儿,你将来有出息啊!孙子脸红了,不好意思起来,挠着后脑勺。


陈跑眼睁睁地看着棺材盖被推掉,心里瞬间像是被掏空了一样。为民从安家手中接过了小桶,往前走去,走到了棺材前看了看,果然看到一个卷着的席子。为民连忙拧开小桶,那小桶里面装得正是汽油,他麻利地扬起手,将汽油倒向棺材里面。


汽油的味道盖住了尸体散发出的腐臭味,钻进陈跑的鼻孔中。陈跑一惊,双手撑地竟一下子站了起来,正当他快要扑到棺材上时像被人按住的蚂蚱一样,他张开嘴巴,暗黄的牙齿上沾满了黏稠的口水。络腮胡子拿着打火机,缓慢地往前移动着,为民冲着他骂骂唧唧的,催促着他去点燃。听到骂声,络腮胡子从陈跑那儿转过目光,将手伸进棺材里面。


当!


轰!


火焰腾空而起,烧焦的气味慢慢飘着。陈跑瘫软在地,双目无神,如同死尸一般。他仰起头颅,愧疚地自责道,娘,儿对不起你哪!为民见状,得意地笑道,我给你省了罚款,还不谢谢我吗?哈哈。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如一个黑色的袋子裹住了天空,但轰隆一声,一道闪电从天而降把天空撕开了一道口子,爬在地上的陈跑如一只血红色的野兽从地上腾空而起跳进了熊熊燃烧的烈火里消失了。


村民们面无表情,有的看看为民,有的看看安家,有的看看四个壮汉,还有的看看燃烧的棺材。


雨开始下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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