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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小时候,我是个开心果,用现在的话说,是个逗逼。
和小伙伴们在一起,我永远在扮演搞笑角色,做鬼脸,讲笑话,跳一些姿势怪异的舞,把鞋底挖个洞,然后用手指抠来抠去。
我喜欢看别人因为我而大笑,这时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
有时自习课,老师会忽然心血来潮,把我拎出来,说,你给大家表演个节目吧。于是我站到讲台上,开始尖声尖气地唱一首流行歌,或者一段京剧。
很多同学在下面窃窃笑,但我知道,所有人都看着我。
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为了受人关注而充满表演欲,像马戏团里那只上窜下跳的猴子,让人们发笑,就是它存在的意义。
人们说,这孩子真是没心没肺,好像一点儿烦恼也没有。
其实那个时候,当我一个人独处,周围一双眼睛也没有,寂静像一个透明的玻璃罩扣着我,我就会莫名其妙地哭。没人看到过,没人知道为什么。
看起来是开心果的人,就是真的开心吗?
有时你竭尽所能逗逼,讨人喜欢,只是为了获得存在感。你必须像一只闹钟,不停制造声响,人们才会转过头看你。一旦沉默,那些目光就会离你远去,你变成一团透明,仿佛被抛弃。
为了成为焦点,我们都在扮演,扮演一个看上去更讨人喜欢的自己。
二
曾经认识一个八线小演员,聊天时,滔滔不绝地讲自己的演艺经历,比如最近又演了一部电影,这片儿有多火,片儿里有多少大腕。
说起那部电影时,他真是兴高采烈——你们看到的是剪辑后的样子,当时拍摄,我还琢磨了很多好玩的桥段呢,后来时间不够才删掉的。
说起导演和主演,他的口气就像在说自家兄弟,吃喝一处,不分彼此,一部戏拍成肝胆相照。
我知道这部电影,如雷贯耳,大红大紫又卖座。问题是,拼命回忆,还是想不起他在哪个片段出现过。那张滔滔不绝地谈论拍摄经历的脸,根本毫无印像。只好问他,“你在里面演哪个角色?”
他愣了一下,滔滔之势变成幽幽之声,说,“嗯,我演的那个角色没名字的,就跟在某某身边的那个,某某你记得吧?”——某某是配角,哦,原来他是配角的配角。
后来,我重新看一遍电影,终于找到了他。配角的配角,通篇出镜时长不超3分钟,没台词。
忽然看到,他滔滔不绝背后寂寞的脸。
这个一闻不名的演员,致力于引人注意,虽然手中只攥着3分钟,但是你们看我,演得多么投入认真,多么精彩!台下默默苦练十年功,为的上台来露一小脸,没有机会说话,但是每一个毛孔,每一条皮肤纹理,都在卖力表演,你们看到没有?
好戏落幕,掌声雷动,他以为所有人都记住了他。然而配角的配角,除非刻意提醒,人们再重看十遍电影,还是找不到他。
鼓足十分劲表现,以期收获电闪雷鸣,落下的,却是忽视,无数双眼睛投望过来,眼中却没有你的影子。
谁又不曾做这样的配角?那个在课堂上高高举起手却始终未被提问的孩子;那个在会议上做足准备发言却被示意赶快“下一个”的员工;那个精心打扮出席派对却被冷落一旁的女人;那个讨好地露出微笑却被视而不见的人;那个一直坚持参加聚会而某次未能出现的——竟谁也不会注意到的人。
我们希望万众瞩目,却活得默默无闻;我们用尽全力拥抱,得到的却是空空如也。
三
我们都是普通人,所以那些刻薄的话,听起来才如此恶毒。
她长得那么丑,也能找到人谈恋爱?那么便宜的车,他也好意思往路上开?连个笑话都不会讲,真不想和这种闷葫芦坐在一起;都中年妇女了,还硬穿一套18岁少女的粉红裙,真可笑。
这世界,最多的是配角的配角,路人甲乙丙丁,是奔腾洪流中的小水花。我们竭尽所能发光,宿命也不过是主角身后一片灰蒙蒙的背景——没人看到,没人注意,你忍不住跳跃摇手,得到的却可能是一场冷嘲热讽。
《浮夸》如此唱,“有人问我,我就会讲,但是无人来。我期待到无奈,有话要讲,得不到装载。我的心情像樽盖等被揭开,嘴巴却在养青苔。人潮内,愈文静愈变得不受理睬……”
那是谁的心,失落地望向四周,沉默或声响都等着被发现?那是我们的心。
意识到这一点,你就会留意那些配角,配角的配角,或者一闪而过的龙套,聚光灯注定不会打到他们头上,但是他们也拼尽了全力。
就算让全世界都喜欢你,然后呢?你是要永远扮演别人喜欢的样子,还是坚持自己真实的样子?
我敬佩那些可以一直坚持自我的人,哪怕并不讨人喜欢,就像美剧《奥利芙.基特里奇》里的奥利芙一样,终生都不迎合他人,不使用令人“愉悦”的虚伪客套,不因为不可笑的事发笑,不说那些看起来美好而毫无意义的话。
她一生都不受欢迎,她是人们眼中的“讨厌鬼”,“不合群”,但是她并没有做任何改变,直到遇见一个和她一样“另类”的老头儿,她终于知道,真正懂得她的人,是会喜欢她的。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讨全世界喜欢;无论讨多少人开心,如果自己不开心,都没意义。
无论在别人的人生活里跑多少次龙套,在自己的人生里,你才是永远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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